■陈跃

上世纪70年代后期，好像每家的日子都过得“精精就就”，父母的工资下来，都要早做打算，一个月的日常用度算完，基本上也就没有多余的钱了。而人情、看病、添衣，就是意外的开销了。

每家都是这个样子，三四个孩子，只有老大有机会穿新衣，老二老三就等着上面哥哥姐姐的旧衣服。我上面没有哥哥，姐姐的红棉袄被妈妈用一件罩衣隐蔽在里面，弄得我不敢跑不敢跳，衣服掀开露出红袄可真是一件丢人的事。

改革开放了，团结巷的居民都蠢蠢欲动，家里有钳工焊工手艺的都悄悄外出找活儿了，袁家兄弟有卤熏烧的手艺，很快在大马路上摆出了熏烧摊子；马家茶炉重新捅开了老虎灶，挂出了对外供应热水的招牌……我爸爸，一个经常跑农村的农技人员，从来没有给家里带来“土里刨金”的惊喜，妈妈不指望他。妈妈从自己上班的日杂公司里，觅到了一桩捆扎筷子的业务。

那个年代，所有的商品都是实用经济的，基本没有华丽的包装。打醋打酱油，自己带着空瓶子去“戥”，小酱菜，就用荷叶包扎。而家庭日常用的筷子，是没有塑料压膜包装的，按“扎”卖，一扎八双。

日杂公司把胡乱堆放在一起的筷子用板车运到团结巷13号，然后卸在我家的天井里。等人家走了之后，妈妈开始讲授捆扎要领：一扎八双，横四竖四16根筷子，方方正正码齐，然后用细麻绳在筷子上、中、下分别箍三道，每道绕三圈压实打结。

在8岁的我看来，那真是一座筷子山呀！比我人高，奶奶、妈妈、姐姐们围山而坐，用时间来一步一步降低这山的高度。

16根筷子，按要求捆扎好是极不容易的，尤其是我，手那么小，独立捆扎结实几乎是不可能的，可是妈妈没有扑灭我为家庭作贡献的决心，她让我把16根筷子横四竖四码好，端端正正地递到姐姐手上——这的确是我能够完成的。

奶奶说了一句话，叫“眼怕手不怕”。在与筷子山为伴的那几天里，我们一家人团结一心，克服腰酸背痛、被竹刺扎破手、忙过饭点挨饿的种种困难，终于打赢了家庭副业盈收的第一仗。

一角钱两角钱，对当时的我来说，可真是大钱！过年的时候倒是收到过块票的压岁钱，可基本上没有在手中焐热的机会，便被妈妈收缴去充作开学的学费。

我突然有了“单干”的想法。妈妈有个干姑娘姓孔，我叫她孔姐姐，她在城南的人民剧场对面做篾匠——就是竹子劈开来，做各种各样的竹器，竹椅子、竹凳子甚至是竹床。孔姐姐手巧，她甚至费尽心思用竹子做了一条活动蛇送给我——我想到在人民剧场门口摆小人书摊，有孔姐姐的照顾，家里人应该是放心的。

妈妈果断答应了我，因为我有这个条件，家中有将近两百本小人书，三国、岳传甚至是全套的，资产闲置不如让儿子去搞个副业。

人民剧场应该是清朝的一个庙宇改建的，放映厅很大，估计是原先的大雄宝殿。孔姐姐帮我在门口的地上铺上塑料布，看着我将小人书肩挨着肩理好，便到她的竹器库里干活去了。

那年月，小孩儿没什么玩具，年轻人也没什么约会的项目，看电影是最周整的娱乐了。早早来到人民剧场门口，逛糖稀摊子，买劈成四丫的红心萝卜，或者买点葵花子，用叠成三角形的旧报纸盛着，一路嗑一路吐……当他们逛到我的小人书摊时，都会停下来望望呆，翻上一翻，望得好，就坐在孔姐姐为我准备的几个竹凳上认真地看一本。

不贵，看一本一分钱。一本翻得很快，在开映前的半个小时内，我的小人书摊可能会周转两三趟。这下，我就有了一角多钱的进项。

那个暑假，我靠摆小人书摊挣了三四块的零花钱。

妈妈没有理由收缴我搞副业挣的钱。我也是在我8岁那年，明白了“只有财务自由才能人生快乐”的道理。

责任编辑：煜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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