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：做公益不可以赚钱吗？你对公益怕是有什么误解

九九公益日到来之际，有些支持中南屋的朋友又在跟我们说“你们好辛苦，我给你们捐点款吧”。不止一次地，我们谢绝了这样的捐款。“中南屋不收捐款，我们不是公益组织”、“我没有在做公益，至少没有在做国内大家理解的公益”大概是我说得最多的话之一。

而这样的对话以及这么说背后的复杂理由，有时候会把我带回2011年，我刚到哥大学习国际发展专业的时候。随着走出去，我看到的世界和心中对“公益”的理解，发生了很多变化。

“你不怕以公益为职业的话，到时候连学费贷款都还不起吗？”2011年，在哥大学习国际发展的第一个学期，我这么问同班同学布莱恩。

布莱恩是加拿大人，当时三十岁出头，来哥大读硕士之前一直在加拿大做青年NGO（非政府组织）。他说，他的梦想是消除世界上的极端贫穷（Extreme Poverty）。在他生日的时候，他对同学们说：不要浪费钱给我买生日礼物，用这笔钱，大家去买一本《贫穷的终结》（我们系发起人、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提出者之一杰弗利萨克斯所著）送给身边的人吧。

▲《贫困的终结》 图源网络

我知道布莱恩跟许多西方学生一样，是借了学生贷款来读哥大的。于是，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了他心中的疑虑。那会儿，在我的概念中，做公益意味着牺牲和奉献，意味着作为志愿者，或者拿着很低的工资。哥大的学费，可一点都不便宜。

“不是这样的，只要你做的足够好，你的薪水不会少。”布莱恩笑了，开始跟我说国际NGO、国际发展的事情。他告诉我，在国际上做消除贫困等“公益”事业的人，收入一点都不低。

“做减贫的人，自己拿那么多钱，这不是很不应该吗？如果减贫组织有钱，这些钱不是应该给到他要减贫的对象吗？”我对布莱恩说的话觉得很震惊。

“把自己的钱给穷人，又能帮助得了多少人呢？而且减贫工作就像咨询、金融业一样专业，如果不用相应的薪水留住专业能力极强的人才，怎么能有人来做并且做好呢？”布莱恩又给我科普了很多概念，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对公益可能有些误解——又或者说，国内说的“公益”，跟国际上说的“NGO”“国际组织”，似乎很不同。直到今天，我都不知道“公益”这个词在英文里对应的到底是什么——有许多细节，似乎都跟各种英文概念对不上。

后来，我自己成为了不少国际NGO的研究员和顾问，并且逐渐和不少国际组织有了项目合作，发现果然和我想象的很不同：

我见到的国际NGO，无论是做可持续发展、野生动物保护、人权还是其他，工作人员收入都不低——可能没有金融业、咨询业那么高，但是他们绝对不算低收入人群。以我自己为例，当我最开始作为初级顾问研究院为国际NGO工作时，工资基本上是100美金一天——除此以外还有几十甚至一百多美金一天的餐饮住宿等补贴，而那个补贴的份额往往是用不完的；到了后来，经验更丰富一些了，我的单天工资能达到200美金甚至更多。而我知道，如果是工作经验更丰富的人员，工资水平还远不止于此。我还曾遇到一位来自西非的四十岁左右的本地大哥，他也经常为国际NGO做顾问。“我每天的工资标准是500美金”，他告诉我。

相应地，我见到许多国际NGO的工作人员，尤其是高级工作人员，出差时住的都是喜来登等高级酒店——基本上跟在纽约见到的商界人士状况相似。

▲图源网络

2016年，在南非我参与一个国际环保组织的会议时几乎被震惊了：他们的会议室在五星级酒店里，伴随着高级自助餐，而来参加这个数日会议的工作人员有数十个甚至上百个。

这得花多少钱呀！

知道国内外很多环保组织、动物保护组织过得很穷、坚持理想也非常辛苦，看到这种情况之后，其实我是质疑的——为什么你们做公益的人，要拿这么多钱，和花这么多钱。

然而，后来我逐渐发现了，尽管这里面可能有算作铺张浪费的地方是值得商榷的，但是这种薪资待遇结构，确实让许多国外的人、尤其是特别优秀的人才，愿意长时间投身在这些“公益”里；而国外许多的年轻人，当他们想要以国际发展、动物保护等为职业的时候，受到的身边阻力也要小很多。相应地，在学校里相关的专业也发展得比较成熟——不像国内，有许多小时候就憧憬着做野生动物保护的年轻人，都难以找到合适的学校和专业，无法找到一条成熟的Career path。

也因此，我发现许多国际NGO（当然不是所有）成熟度非常之高，项目做得非常专业，人才非常优秀——他们做的报告、PPT不差于顶级咨询公司做的东西，他们中的很多人，其实完全可以在很好的商业机构任职。

而在行业生态不同的背后，我看到了许多观念的不同。首先，做“公益”的人不一定会被特别拔高和崇拜，因为他们所从事的其实也就只是不同的行业而已。别人不一定会同情和崇拜做公NGO的人，但是却可能会羡慕——因为觉得做的事情很有意思，也有意义。

这一点跟我在国内看到的很不同：人们会敬佩、同情做公益的人，但是又有多少人会羡慕他们、希望成为他们呢？有多少父母，尤其是并非特别有钱从而不再担忧物质生活的父母，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他们呢？

“殉道者”的道路，又有多少人愿意去走呢？

每次别人讲到《象牙游戏》，讲到我做调查，我都要忙不迭地强调说我不是“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”——确实，有时候我做的调查是没有工资的，那么可以算是志愿者，但是也有有工资而且工资不低的时候呀！而就算没有工资，在其中我也收获了经验、实现了自己童年保护野生动物的梦想，加上也没有那么危险（毕竟国际NGO有很多安保预防措施），我是考虑了得失才做的，并没有“牺牲”与“奉献”。

我很怕把错误的观念传达给大家，因为参与影片的其中一个理由是希望更多中国人去做类似的调查——而如果大家觉得是特别危险又毫无所获的事情，又有多少人会愿意去做呢？

▲图源国家地理

不拔高不神化的同时，国际上也不像国内那么爱对做公益的人进行道德绑架——以至于公益人买个贵的电脑都要被骂。

布莱恩让我看到了，“国际公益人”（请允许我用这个词称呼国际发展、国际NGO工作者）可以是很快乐的——不只是精神上，也包括世俗生活上。学习工作之余，他喜欢玩跳伞，喜欢去派对——那些都是挺花钱的事情，从来没有人说他“做公益的人不能这么花钱”。

在本科毕业的时候，我敬佩、坦白讲却不曾多么羡慕国内的公益人，然而我羡慕布莱恩，以及我见到的在国际发展领域的许多前辈。他们以极其强的工作能力和专业态度去改变世界，又活出了精彩、尽兴的人生；他们的物质生活不比一般人差，精神生活却确实独树一帜。

能够这样，跟“国际公益”有成熟的资金运作体系是有关的：欧美国家大多有国际发展署，如美国的USAID、英国的DFID，他们会给资金到大的NGO；大的NGO又会层层把钱给到小一些的NGO——这个体系，与中国常见的工程项目总包、分包有惊人的神似；无论是大企业，还是富人，还是平常民众，大家会为自己在乎的事情捐钱，相信支持专业的NGO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是最现实的方式；许多“国际公益”机构还会有成熟的盈利项目——非营利组织，不代表不可以有盈利项目。

▲图源网络

虽然不定位为NGO，肯尼亚奥佩杰塔保护区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“国际公益组织”。提到野生动物保护，我们很容易想到公益，进而想到不挣钱、没工资之类的东西。然而，奥佩杰塔保护区经营旅游业，一个人一天门票能达到90美金，比一般国家公园都贵；里面的豪华酒店，数百美金一夜；只要你付钱，你可以去看世界上最后的北方白犀牛。

有的人可能会质疑了：你们这是打着公益的旗号挣钱。

这么说好像也没错，但是，等一下，让我们仔细想一想，打着公益的旗号挣钱就错了吗——如果确实把公益性的目标实现好了？

靠着占收入70%的旅游业，奥佩杰塔保护区有着成熟的反盗猎系统，有着专业能力很强的管理人员，有着训练有素的巡逻员，有着先进的德国装备。这让它显著区别于肯尼亚、乃至非洲的许多动物保护基地——在非洲许多动物保护区，巡逻员如果发现了盗猎者，首先要躲起来，因为他们的装备无法与盗猎者抗衡。然而奥佩杰塔不同，一般的盗猎者不敢对他们下手。也因为如此，世界上最后的北方白犀牛，珍古道尔的黑猩猩保护基地，都选择落户在了这里。

▲图源网络

奥佩杰塔保护区的CEO自己也清楚，尽管照顾这些珍稀野生动物有不少成本，但是这些珍稀物种也让保护区在游客面前有了独特的吸引力。

“当然，我们也会遇到不少人不理解我们。你知道吗我们甚至不是NGO，我们注册就是一个公司。为了规避许多误解，我们经常跟别人说，我们就是一个公司。”理查德，奥佩杰塔保护区的CEO告诉我。“不过我们确实同时还有接收捐赠。这一切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。”

无论是去“国际公益组织”工作的布莱恩们，还是奥佩杰塔保护区，都让我看到了跟国内不同的公益世界：某种意义上，他们都在“打着公益的旗号挣钱”，即做公益的事情帮他们个人或组织挣到了钱，而且是不低于非公益行业的钱——然而，如果挣钱并没有折损公益目标本身，甚至起到了帮助，那么，好像那并不是错误的事情。

▲图源网络

“你应该告诉更多的中国学生，可以考虑读国际发展。你不会特别特别有钱，但是，你过得不会比别人差。”格兰，我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国际发展系主任，经常这么跟我说，让我帮他打招生小广告。

当然我也知道，拥有国际视野以及观念的改变，我们的确还需要一些时间。立足中国土壤的我们，可以根据当前的现实来调整自己去生存和发展，不过，我们也不能因为驻足今天，而忘记去眺望一个更好的明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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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END-

文 | 黄泓翔

编辑 | 思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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